苏恒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，把东西都整理了一下。

他的衣服，书籍，还有这些年陆陆续续添置在这个家里的一些小摆件和挂画。

曾经他以为，他会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，所以用了很多心力去布置。

现在，那些东西也该跟他这个主人一样，该消失了。

这天晚上，下了一夜的雨。

顾琪是第二天早上回来了，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，浑身湿透。

看到苏恒的时候，她突然有些心虚的眼神闪躲了一下，尴尬地笑了笑：“怎么不多睡一会儿？

这么早就起来了。”

苏恒说：“早起空气好。”

顾琪点了点头，并没有察觉什么：“那行，我先去洗个热水澡。”

“顾琪。”

“嗯，怎么了阿恒？”

“昨晚……哦，我昨晚加班去了，甲方突然临时交代了一些任务，催着要，我忙了一晚上，连饭没空吃呢，累死我了……”人在撒谎的时候，好像突然会变得很多话。

怕别人不相信，所以恨不得多说一些细节，来增加自己的话里的可信度。

顾琪就是这样一个人。

她平时其实话不多的，更多的时候，她言简意赅，就连哄他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解释。

苏恒说：“我只是想问问你，你昨晚走的时候带着围巾的。

围巾呢？

落在公司了吗？”

顾琪明显松了一口气，笑着叹息了一声：“对，在公司。

放心，我不冷。”

“哦，那你去洗澡吧。”

顾琪走过来，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：“我家阿恒这么担心我啊？”

苏恒偏了偏头，避开了她的手。

他快速走开，离开她身边，背对着她站在窗边：“你快去吧，湿衣服穿久了不好。”

顾琪的手僵在半空中，有些意外，但看了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毛衣，她笑了一下：“嫌我身上有水啊，也是，不能把你也弄湿了。”

很快，浴室的方向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。

苏恒从来不查顾琪的手机，顾琪也从来没有防备他的习惯。

手机都是放在外面的。

嗡——手机震了一下。

是有消息进来。

阿衡：草莓蛋糕，你到家了吗？

阿衡：谢谢你的围巾，真的很温暖。

意外吗？

其实苏恒并不是特别意外。

昨天她离开家的时候，行色匆匆，慌张局促，他心里就已经有这个猜测了。

但是猜测跟亲眼看到，还是两码事。

苏恒又用自己的手机搜索了苏哼哼这个账号。

半小时前，他刚刚更新了一条新动态。

是一条视频。

他开心地在雨中肆意奔跑，自由，奔放，又快乐。

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，有人给他围上了一条围巾。

那个女人的声音，是苏恒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柔。

她说：“你戴上这个，小心着凉。”

苏衡问她：“有你在，我不会着凉的，对吧？。”

她哼笑了一声，充满崇拜地看着他道：“对，我会永远在你身后。”

这条视频的配文是：兜兜转转，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等我。

顾琪擦着头发，推门从浴室里走了出来：“我的手机是不是响了？”

苏恒指了指茶几上：“振动了一下。”

顾琪几乎是立刻扑了过来，把手机从苏恒手里劈手抢了过去。

力道大的惊人。

回完消息，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又失态了。

她有些局促地解释：“甲方有个东西催我发过去……弄疼你了吗？”

“还好，”苏恒打断了她：“那你忙，我出去了。”

顾琪追了上来，拉住他的手腕：“阿恒，你生气了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他生不起来气。

因为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生气的资格。

顾琪的余光里，看到了堆放在客厅角落里的好几个大垃圾袋，问道：“你昨晚大扫除了吗？

怎么这么多东西要扔？”

苏恒“嗯”了一声。

顾琪笑：“好，你不用管了，一会儿我拿下去。”

“顾琪，你有没有发现，浴室里少了什么？”

“……没有吧，我没注意，”顾琪问：“家里的沐浴露用完了吗？

我去买。”

苏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
浴室里，他们的毛巾，牙刷，拖鞋，全都是情侣的。

每天都是那么紧密的摆在一起。

她的是粉色，苏恒的是蓝色。

一眼就能看到。

可是昨晚，苏恒已经把自己的那一份全都收拾出来了，浴室里就只剩下她的那一套。

但顾琪没有发现。

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，又或许是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。

苏恒已经不想去追究了。


周末的时候，是顾琪她们同学聚会。

苏恒其实原本不想来的，但很好奇，能让顾琪心心念念记挂了这么多年的男人，到底是什么样的？

她们到的时候，KTV里面已经很热闹了。

顾琪的姐妹姜甜一把勾住她的脖子：“你怎么才来啊，苏衡学长回来了，我的好姐妹，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喽……”顾琪有些慌乱，把八卦鱼似得姜甜从身上扒拉下来：“你别乱说。”

“我哪儿乱说呢？

你对苏衡的心意，咱们同学谁看不明白？”

正说着，姜甜的余光里看到了一直跟在顾琪身后的苏恒。

她笑了一下，问道：“这位是……”顾琪有些尴尬地介绍：“他是我男朋友。”

姜甜愣住了：“你男朋友？

你交男朋友了？

我怎么不知道啊？

不是，你这么多年不是一直都在等苏衡吗？

怎么突然交了男朋友了？”

顾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。

恰在这时，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，声音越来越近：“谁交男朋友了？”

姜甜赶紧说：“苏衡学生你快来，顾琪说她交女朋友了，我怎么就不信呢？”

被顾琪惦记了这么多年的那个男人，终于出来了。

苏恒之前只是在微博上看到过他的照片，这下，也终于见到了他本人。

他的确很帅，很有冲击力的那种帅。

怪不得顾琪会这么多年对他念念不忘。

苏衡打量了一下苏恒，有些质疑，更多的是敌意：“顾琪，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？”

顾琪张了张嘴，喉结艰难地上下滚了滚：“他……”苏恒扯了一下嘴角，说：“我就是来找一下东西，上一场我有东西落在这个包厢里了。”

顾琪有些震惊地看着他。

苏恒知道她在看自己，但是没有回看。

他只是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
姜甜问：“什么东西啊？”

他随口说了句：“……钥匙。”

姜甜说：“我们来之前，阿姨正在打扫呢。

我们是没看到有耳环，要不然你去问问阿姨？”

苏恒点头：“好的，谢谢。”

转身就走，快步离开。

身后，他还能听到姜甜笑着打趣顾琪：“你就是为了让苏衡学长吃醋，故意这么说的吧？

人家就是来找东西的，还得被你利用一回，真可怜。”

末了，她又去跟苏衡说：“你看看，你都把都我们家顾琪逼成什么样了，这么多年了，你也该给顾琪一个名分了。”

苏衡的声音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凝重地防备了，而是重新恢复了轻快调笑：“我跟顾琪可是最好的朋友，你们可别乱点鸳鸯谱。”

最好的朋友？

苏恒忍不住停住脚步，回头看了一眼。

只见顾琪痴痴地盯着苏衡。

当苏衡那句“最好的朋友”一出口，她眼中的光彩迅速暗淡了。

她苦笑了一下，顺着苏衡的话说道：“是啊，你们误会了，我跟苏衡学长只是最好的朋友。”


苏恒把那张检查单重新放回了她的抽屉里。

仿佛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样子。

期间，电话不停地在响，几乎都是顾琪在催促他去医院道歉。

最后，苏恒把手机关了静音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如梦初醒，发现手机屏幕亮着。

顾琪仍然在孜孜不倦地给他打电话。

一接起来，就是顾琪愤怒的指责：“你一直不接电话什么意思？

以为逃避就可以推卸责任吗？

苏衡学长都没跟你计较，你道个歉怎么了？”

“顾琪，我再说一遍，我去不了，我也不道歉！”

“你如果这样的话，我就只能报警了，苏恒，我们在一起三年，我不想走到这一步，你还是尽快过来，服个软道个歉，苏衡学长他心地很善良，肯定会原谅你……你报警去吧，如果警察调查完了前因后果，还觉得我应该道歉的话，那我就道！”

苏恒说完，直接挂了电话。

他打车去了宠物医院。

豆豆看到他，兴奋地不得了，一直呜呜叫。

宠物医生笑着说：“豆豆是真的很爱你。”

苏恒眼眶微微湿润：“我知道，只有豆豆对我的感情是永远都不会变的。”

“对了，这次你女朋友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？

以前豆豆打疫苗，都是你们两个一起来的。”

“我没有女朋友了。”

“分手了吗？

对不起，我不知道你们已经……没关系，谢谢你照顾豆豆，我们先走了。”

苏恒出门，打了辆车，下意识地报上了家里的地址。

可下一秒，他就后悔了。

“师傅，不去这里了，直接送我去机场吧。”

司机问道：“你要去外地啊？

不用回家收拾一下东西吗？”

“不了，麻烦尽快，谢谢。”

路上，他把机票改签成了最近的一班。

这个地方，这里的人，还有那个家，都已经不值得他再留恋了。

既然决定要走，那就索性断个干净。


第二天一早，苏恒去给豆豆打了最后一针疫苗。

拿到疫苗本的时候，宠物医院的医生对他说：“豆豆的疫苗已经全部打完了，以后就可以正常跟其她小狗一起玩了。”

苏恒问了一句：“豆豆这样的年纪，坐长途飞机可以吗？”

“是要托运吗？”

“对。”

“豆豆年纪小，而且因为流浪过，所以有点分离焦虑，尽量还是不要长时间跟主人分开。”

苏恒有些发愁：“我很快要出国了，一定要带他一起走。”

宠物医生想了想，说：“那你可以试试看不要一次性飞行太久，尝试一下分段转机，利用转机的时间安抚一下豆豆。”

苏恒点了点头。

离开宠物医院之后，苏恒按照宠物医生说的，买了机票。

从国内到瑞士，八个小时的飞行时间，他拆分成了四段，每次两个小时。

虽然最后需要辗转三天的时间才能最终到瑞士，但是为了豆豆，他愿意。

他给姐姐打了个电话，姐姐听了他的想法，也表示了支持：“你注意安全，不着急，照顾好自己和豆豆。”

“嗯，我知道的姐……对了阿恒，我有件事想跟你说。”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上个月我跟顾琪通电话的时候，她一直觉得恶心想吐，我在想……她会不会是怀孕了？”

这句话，就像是一记闷棍，打的苏恒好半天没回过神来。

他把豆豆先寄养在了宠物医院，回了一趟家。

在顾琪的抽屉里，他果然找到了一张医院的检查单。

看着检查结果上上面写着：胚胎7周，存活的时候，苏恒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
他就坐在沙发上，握着手机。

他不知道该不该给顾琪打这个电话。

这时候，顾琪好像跟他有默契似得，主动打了电话回来。

“你现在在哪里？”

直接了当的问话。

她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了。

是啊，她的阿衡回来了，再也不需要他这个替代品了。

“在家，怎么了，有事？”

“你来一趟医院，现在。”

“干什么？”

“苏衡的脚踝擦破了皮，你来给他道个歉，这事情就算完了。”

怕疼？

一个大男人怕疼。

“顾琪，我现在去不了。”

“不行，你今天必须得来。”

“我说了，我去不了！”

苏恒问：“顾琪，我问你，你这个月的生理期来了吗？”

顾琪明显有些心虚：“来了啊，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？”

苏恒看着手上的孕检单，突然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段时间。

顾琪突然脸色惨白的回了家，整个人都虚弱的不行。

苏恒很担心她，想要送她去医院，可她无论如何都不去。

最后没办法，是苏恒守了她好几夜，她才慢慢恢复了。

“顾琪，我们的孩子……你为了他，也不要了吗？”

顾琪立刻反驳：“什么孩子？

我们哪有孩子？”

“我是说，豆豆。”

顾琪松了口气：“一直狗而已，算什么孩子。”

苏恒无语：“豆豆对我来说，不止是一只狗而已。”

“你别东拉西扯的，我给你三十分钟，我们就在医院等你，就这样。”

嘟嘟嘟——她挂了。

苏恒望着黑下去的屏幕，哼笑出声。

事到如今，他怎么还会对她抱有希望呢？


顾琪回来的时候，苏恒正在看电视。

电视上正在播放晚间新闻。

顾琪尬笑了一下，问道：“怎么开始看新闻了？

我记得你之前最不爱看的就是新闻。”

苏恒说：“听得谎言太多了，就想看点真实发生过的的事情。”

顾琪愣了一下，有些听懂了。

她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阿恒，你真的误会了。

我跟苏衡学长只是最好的朋友而已。

姜甜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，她瞎说的，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

“是的，就是这样。

“顾琪，我能问你个问题吗？”

“你问。”

苏恒转过头，看着她的眼睛：“在这个世界上，男女之间，有纯友谊吗？”

顾琪愣了一下。

随即，她的神情落寞了下去。

“我觉得，有。”

她应该是想到了苏衡吧。

尽管她的心思所有人都知道；尽管她等了苏衡这么多年。

可苏衡给她的定位依旧是：最好的朋友。

他肆无忌惮地享受着顾琪的对他的爱，却从来不肯松口正面回应她的感情。

如果说苏衡对顾琪是纯友谊，那么她对苏衡呢？

滴滴——顾琪的手机又响了。

她快速浏览了一下，脸色微微一变，立刻抓起车钥匙要出门。

“苏恒，我……是甲方又催你了吧？”

苏恒说：“快去吧，别让人家等急了。”

顾琪似乎有些犹豫，还想继续解释什么。

但这一次，电话直接打了进来。

苏衡的声音像是欢快的鸟儿：“顾琪，你看到我的消息了吗？

快点啊！”

“看到了，我马上。”

临走的时候，顾琪说：“阿恒，你不要多想，早点睡觉，明天我回来给你带你最爱的草莓蛋糕。”

没等到苏恒回答，顾琪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。

苏恒看着空落落的家里，眼圈微微红了，他小声的咕哝了一声：“可是，我不喜欢草莓蛋糕啊。”

他喜欢的是从来都是巧克力蛋糕。

而且苏恒悲哀的发现，就连那一声“阿恒”，他都已经不确定顾琪是在叫谁了。

是叫他，还是透过他，疯狂呼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。

有时候，苏恒觉得自己就是在自虐。

明知道会被创，还是点开了苏哼哼的微博。

他上传了两张图片，是某个连锁品牌的麻辣烫。

第一份，是有香菜的。

第二份，碗里已经没有了香菜，香菜全都被挑出来放在一边的纸巾上。

我就知道，我的习惯你永远会记得。

是谁专程去给他挑香菜，苏恒已经不用猜了。

他把手机按灭，微微闭上眼睛。

黑暗中，他的手被湿漉漉的小舌头舔了舔。

苏恒笑了一下，把豆豆抱了起来。

豆豆是他和顾琪一起养的一只小狗，原本是流浪狗，苏恒看他可怜，就带回来养大了。

豆豆很通人性，在他怀里乖乖地趴着。

温软的小身体让苏恒觉得心里有些许慰藉。

他轻轻抚摸着豆豆的小脑袋，小声问道：“如果爸爸妈妈要分开的话，你是会留在妈妈这里，还是跟爸爸走？”

小狗不懂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分开。

但是小狗知道，爸爸不开心。

他更加卖力地想要逗苏恒开心，摇头摆尾的。

苏恒心里一酸，紧紧抱住了豆豆。

他可以什么都不要，但豆豆一定要跟他。

他的手机响了。

是一条微博私信。

苏哼哼：我知道你是谁，视奸我开心吗？

苏恒没回，直接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。

可苏衡却并没有放过他，继续发了私信过来。

苏哼哼：敢做不敢当？

我们见一面吧。

苏哼哼：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跟顾琪的关系么？

你来，我告诉你。